高启盛前一天晚上一直在一边做题一边咬紧牙根想象他哥此刻是什么样的姿势什么样的表情,他的牙都快磨出火星子了,每隔十分钟就要看眼钟表,期望着他哥可以在下一秒推门而入,抱怨那个张警官又短又软,根本不像自己成熟又强大的弟弟一样金枪不倒。

    他从十点等到十一点,十一点等到十二点,在这样阴暗又畸形的心理斗争中,他熬到四五点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倒到了床上,一觉睡到了午饭点,完全错过了早上的这场闹剧。

    高启强本来也不想把这事告诉他的,但小虎说漏了嘴,吃午饭时阴阳怪气说了句活该那姓李的中午只能在局子里吃盒饭。他听出不对,在瑶瑶去睡午觉之后,他端了杯咖啡站在系着花边围裙洗碗的哥哥身边,旁敲侧击配上死缠烂打,再加上一些探进珊瑚绒家居裤里的手指的小动作,终于从哥哥那问出了今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操,进局子也太便宜他了!哥,出这种事了,你怎么不打电话叫醒我!”

    高启盛气得要命,把手里咖啡杯直接砸进了洗碗池里,杯子和池壁撞出了清脆响亮的咣当声,十有八九是裂了。

    即使对弟弟总是突如其来的驴脾气早有心理准备,高启强还是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颤,擦拭瓷碗的动作也停顿了几秒。

    高启盛看哥哥被吓成了一只受惊的仓鼠,心里除了觉得可爱之外也涌起了些许懊悔,低声道了句歉。

    高启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围裙上蹭干净手上的水,摸了摸弟弟绷得邦硬的脸。

    “好了,发什么火,叫你起来干嘛?陪我一起生气啊。”

    “什么陪你生气,我要是当时在场,那姓李的还能有命进警局?我他妈当场就——”

    啪的一下,高启强在他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从小到大,每当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会被这只软软的爪子拍这么一小下。

    “你要当场干什么?啊?高启盛?”

    他哥向来不喜欢他掺和这些“江湖”事,否则也不会在他主动提出要考公务员时那么喜出望外。其实他这时候是该就坡下驴,低头认怂的。

    但他看着他哥的圆眼睛,一字一句说,“哥,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要有人敢在我面前侮辱你,我一定一下一下砸烂他的脑袋,我说到做到。”

    “……你真是,读书读到脑子都发神经了。”

    高启强嘟囔着,脸上还是一副怒气未消的表情,但他那双眼睛里的冰层,明明已经开始松动融化了。

    “阿盛,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了那么多年书,不是让你去砸人脑袋的。不要再讲这样的话了,你以后要走正道,出人头地,听到没有?”

    这些喋喋不休的大道理,骗得了谁呢。

    反正骗不了高启盛。他与他心爱的大哥血脉相连,他甚至比高启强更了解高启强。

    他知道,他说的这番话,抛开世俗伦理,不论利益得失,将他哥作为世界的中心,作为自己存活下去的全部意义,这种蠢话,疯话,这种不健康的情感关系,这种病态的依恋,连初中的小女生都不一定能打动。

    可没正式上过初中的高启强,只会被这些打动。

    他的哥哥是碳酸饮料的重度爱好者,对外宣称自己推崇自然健康的饮食习惯,实际上,平淡的,不会刺激喉咙的白开水,对他根本没有吸引力。看那个王良就知道了。

    是的,他知道有王良这个人,他在偷窥哥哥手机时看到过他们往来的短信。

    ……怎么了,偷看下短信怎么了,一家人有什么隐私不隐私的,他撸管都不避着他哥。

    “知道了,哥,我肯定只走正道。”他笑着说。

    他慢慢低下头,在哥哥肉乎乎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当天晚上,张彪就给小陈总打来了报喜的电话,李宏伟因为强制侮辱罪,会被拘留十五天。十五天之后,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赵立冬那时将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李宏伟没了靠山,哪还敢来招惹他。

    更重要的是,李宏伟这段时间进去了,瑶瑶的身心健康不会再受到威胁,他在孟安党派面前,就又能重新恢复他的游刃有余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也可以引导谈判走向。

    他对张彪说,“你们那边安排个时间吧,我们一起吃顿晚饭,聊聊天,然后,你们就能拿到录音笔了。”

    张彪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好安排的,强哥,你要约我,我随时都有时间啊。”

    “谁说是看你的时间了。”高启强淡淡地说,“你去问问孟局长,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孟安一派,之所以孟排在安前面,当然是有道理的。相较于走保守路线的安长林,孟德海更有手腕魄力,也更有政治前景,他才是这个权利集团的一号人物。

    在需要与人合作谈判时,通常都只是由二把手安长林出面。但高启强的野心并不满足于此,他想,他必须要直接与最高权力者对话。赵立冬覆灭之后,京海市可就是孟安一手遮天了。在高家的政治势力成长到足以与他们抗衡之前,他得和孟德海建立更为紧密的关系,紧密到……让孟德海相信,即使他与安太子关系恶劣,他对孟皇帝,可是忠心耿耿的。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第二天,他还没等到张彪的回话,王良倒是先来登门拜访了。

    在可视门铃里看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时,他思考片刻,还是打开了门。怕什么呢,王良可没有蠢到敢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地步。

    “抱歉。”

    果然,这是王良见到他之后,撑着疲惫的微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确实没想到,李宏伟,会做出这种……损人害己的混账事,给你我都添了不小的麻烦。”

    眼镜遮不住黑眼圈和眼白里的血丝,王良估计又是一宿没睡,试图把李宏伟这个拖后腿的队友捞出来。显而易见,失败了。

    其实他是应该对倒霉的王秘书表达一些关怀的,但说实话,没有当着王良的面笑出声,已经把高启强的高素质展示得淋漓尽致了。

    王良拎了个袋子,里面装了些书。“给你弟弟带的,是一些我觉得比较有参考价值的资料。”他说。高启强接过来后礼貌地向他道了谢,还邀请他进屋喝杯热茶,王良露出了一个苦笑,声音听起来也有点沙哑。

    “我就不进去了,我这几天还挺忙的。其实这些书本……都只是入门,记得跟你弟弟说,在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站错队,错上贼船。”

    王良的口吻,听起来怨气很重。也是,谁三更半夜被一个电话叫起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营救一个傻逼(还没救出来),都高兴不起来。

    他只能宽慰道,“王秘书,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长。”

    王良摇了摇头,笑道,“我这个秘书,估计也当不了多久了,我领导自己现在都……算了,也好。经历了这次的风波,我政治前途全断了,我家里人估计也不会再逼我逼得这么紧了。说不定我真能松口气,过上我想要的人生。”

    这话是什么意思,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王良会还天真到……以为卖卖惨,就能从他这骗到好处吗。

    他穿了身乳白睡衣,柔顺的头发也没有梳上去,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王良突然抬起手,将他掉落的额发捋到了一旁。

    “我一直想开家书店。”王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到那个时候,我不再是赵立冬的秘书了,你是不是就能相信我的真心了。”

    真心,什么真心,你装成同性恋骗我的真心吗。

    他想开口质疑,两片肉唇刚一分开,就被王良吻住了。

    这场亲吻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很温柔体贴,也很热烈。他被吻得头脑发晕,王良松开拥住他的双臂时,他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嘴唇。

    “王良,你,你不是……”

    “我不是在演戏,高启强,我是真的喜欢你。”

    王良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悲伤。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让你觉得……一定要迫不及待地弄疼你,一定要让你伤心,把你当成猎物,战利品,才算是对你有兴趣。高启强,你明明是……很好的,真的。以后……就算,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愿意认真对待你的人。”

    看着高启强明显泛红的眼睛,颤抖不止的睫毛,诡异的快感攀爬上了王良的心脏。就该是这样,白嫩的肥兔,眼睛本来就该是红色的。

    高启强下一次被警局的那两个莽夫压在身下,粗暴强势地奸淫时,应该会想起他今天的这番话吧。那个时候,小兔子会是什么表情呢,委屈?后悔?不甘心?啊,真想看看啊。

    为了避开邻居含着某些意味的打量,高启强这两天尽量减少了外出频率,瑶瑶想出去玩,他也会请她的书婷阿姨陪着她去。陈书婷气场强,往那一站就不好惹,有书婷陪着,他也不用担心瑶瑶会被别的孩子欺负。

    他们在公园里玩到晚饭时间才回到高家别墅,高启强和保姆一起把饭菜端上餐桌,白晓晨带着满手沙子扑到他怀里,一边朝黄瑶吐舌头做鬼脸一边大声说,“高叔叔,我要告状!瑶瑶有男朋友了!”

    “你乱讲!妈妈,他乱讲的!”

    黄瑶都快急哭了,冲过来捶打白晓晨,两个人绕着他追追打打,他赶忙把手里的奶油蛤蜊汤放到桌上,在陈书婷发火之前柔声劝住了两个孩子,让他们先去洗手吃饭。

    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大家谁都没有当真,只有阿盛在餐桌上有意无意玩笑似的提了一句。

    “瑶瑶,外面的男人都靠不住的,你哪知道他肚子里装了什么花花肠子,找男朋友,还是得找知根知底的,最好是那种,你亲手把他养大……不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那你才能放心。”

    来蹭饭的唐小虎吃着高启强给他拆好的螃蟹,乐颠颠地捧了句场。“小盛你说得对,就得是自己养出来的用起来才最舒服……哎呦,哥,这蟹肉做得真鲜,你做手艺不开店,真是京海人民的一大损失。”

    眼见着自己的哥哥被这个油嘴滑舌的假弟弟哄得眉开眼笑,高启盛气得差点把蟹壳都咬碎了,但在高启强转过头来问他螃蟹味道怎么样时,他仍然得咽下怒气,强笑着夸赞哥哥的厨艺。

    吃完饭后,白晓晨要回家背法语,黄瑶也要回房间完成今天上午英语家教给她布置的作业。瑶瑶很聪明,现在已经学完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开始学习一些简单的英语对话了。

    高启强把一碟水果拼盘和一杯酸奶放到瑶瑶的书桌上,问她要不要自己留下来陪她,黄瑶低下脑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

    “妈妈,晓晨哥哥说……说我有男朋友,是因为,今天下午,有一个小男孩,送了我一个纸做的爱心。我,我不喜欢他的,他长得像个皱皮冬瓜。”

    虽然这样很不好,但高启强在听到女儿一针见血的点评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几乎立时就想到了女儿说的是哪家的孩子,奇了怪了,他记得那个小男孩明明挺讨人嫌的啊,前段时间还用钥匙划过他的车门。孩子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腆着个大脸操着蹩脚的香港口音让他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他想着自己刚搬过来,以和为贵,就没说什么。

    “小陈总真是胸襟宽大啊!”他转身离开时,听见那个穿了整套阿玛尼的香港男人跟自己的朋友大声夸赞了他一句,然后便是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哄笑。这句话当然不是褒奖,那男人刻意把重音咬在了“胸”和“大”上。

    这不是正常的对待同性别的人的态度。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陈总,京海市的“上流阶层”对他的真实身份持两派观点,一派认为他是陈泰的私生子,另一派认为他是陈泰包养的脔宠。看来这位阿玛尼港男,是后者。

    他没有放慢脚步,只是麻木地想,原来哪怕是穿高级西装的男人,在面对自认为可以随意亵渎的对象时,也爱讲低级笑话。

    阿玛尼男家里这么有钱,儿子追女孩就送一个折纸爱心啊,真够抠的。高启强想了想,觉得那死孩子还极有可能在折纸里黏了泡泡糖之类的脏东西,就蹲下身子,向瑶瑶摊开了手。

    “瑶瑶,那个爱心,给我看看好不好。”

    黄瑶说了声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折纸。别说,叠得还挺好。他接过去,粗略查看了一下,没有口香糖,刚想还回去,就眼尖地发现了折边处好像有一排数字。

    这小子,原来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给瑶瑶。

    高启强眼中的笑意,凝结于他看清这排号码的那一刻。

    那是他曾经的电话号码。

    印在他的卖淫小广告的背面的那串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