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应该在家里装个摄像头啊,说不定还能拍到一些东西。”

    这大概是太子爷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崴脚。安欣认认真真反思着,神情倒是看不出多少懊恼。

    高启强不屑地嗤笑。“放心,没这个可能的。我弟弟提醒过我了,就算你安了,我也会找出来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一天打扫一遍你家的房子,真当我贱皮子闲不住,就喜欢拿个抹布到处墩啊?”

    安欣了然地噢了一声,高启强挑高眉毛,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说,“不过,我早猜到,你会在我家安窃听器,但你不可能在自己家安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烂人,安欣。”他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恶毒地说,生怕桌子对面的青年听不清楚。

    “因为你不喜欢这种被人监管的感觉。你拿我们当蝼蚁,你可以架个望远镜观察我们,但你不允许别人对你做出一样的事。你觉得我蠢,没文化,好拿捏,安欣,你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过,这就是你得到现在这个结局的原因,你活该。”

    安欣望着他,若有所思,等他被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盯出鸡皮疙瘩,才散漫地开了口。

    “老高,那你知道莫里亚蒂教授的结局是什么吗?”

    啊?那个莫什么还是个教授啊。

    高启强心中对学问高的人总是有一份敬畏的,肆无忌惮的笑脸也收敛了点。

    这回轮到安欣看着他笑,笑得像那次看到他怎么都打不开那瓶设计巧妙的进口油醋汁的瓶盖时一样。

    “他在和福尔摩斯进行最终的决斗时,拉着那位大侦探坠入瀑布了。蛮有意思的,这原本是作者设计的大结局,但在下一本书里,福尔摩斯复活了,死的只有莫里亚蒂,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高启强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已经消散了大半。

    “安欣,你到底想说……”

    “因为,福尔摩斯是主角,整个世界都是在围绕他运转的。”

    安欣生硬直接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主角,是不会死的。”

    什么他妈的狗屁理论。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不要说脏话,老高。”安欣轻快地说。看来这人确实是心情不错,要不然早该威胁他要他嘴里含着漱口水去罚跪了。

    妈的,真是疯子。怎么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这副岿然不动云淡风轻的死样子,看得人冒火。

    他挪动嘴唇,还想再讥上两句,而就在这时,接待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安欣说。

    这么从容不迫,像是在自家客厅待客。

    他想到他们兄弟二人同样因这起谋杀迷案遭到了拘留,他被逼到当众失禁,他弟弟的背部和腹部多了许多殴打留下的淤青乌紫。而安欣,千夫所指,证据确凿的太子爷,警察要来见他,还要先恭恭敬敬地敲门,征求他的同意。

    纵使这样的参差,在高启强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已经见过太多次,他的喉口依旧泛起了少许苦意。

    进来的是个脸生的警察,勃北口音,客客气气询问他是不是现在就要走了。不等安欣开口,这没教养的鱼贩子便抢白道,警察同志,你赶紧把这个犯人带回去关好,他疯了,满嘴胡言乱语的,怪吓人的。

    “关好?关哪去?”

    勃北的警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走到了安欣身边,帮着打开了手铐。手铐确实铐得很敷衍,安太子的手腕连块皮都没磨红。

    安欣站起了身,慢条斯理系好了袖口,高启强惊惧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艰难移动,瞳仁收缩颤栗。像是没有注意到那道视线一般,安欣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呵呵拍了拍勃北同事的肩膀。

    “你们难得来一趟,也蛮辛苦的,这两天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怎么,怎么回事。

    大脑一片空白,他霍然站起,拦在了安欣向门外走的道路上,扼住了太子爷劲瘦的手腕。高启强胸口起伏剧烈,手指也在因过于情绪激动而发抖。

    “警察同志,你们凭什么就这么放安欣走了?警察局真是他安家开的吗?”

    他们几个筹谋划策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血泪,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见到点光明的眉目了,他怎么能甘心,眼睁睁看着姓安的大摇大摆走出这扇门。

    安欣走出去了,那势必有一个人要走进来。会是谁,还能是谁。

    “警官,他真的是杀人犯,你们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那都是狡辩,他——”

    “一面之词?”

    安欣扫了眼搭在自己腕上的几根浑圆手指,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饶有兴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高启强,原来你是真的以为,我会出不来啊。”

    “这位同志,你不要在这里乱说话了啊。”那位勃北的警察横眉道,“我们警方肯定是依法执法的,物证大于口供,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看着他苍白的脸,安欣勾起了唇角。

    “没事的,老高和我认识蛮久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老高,我现在有了医院的报告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你应该也会替我高兴吧。”

    什么医院,什么报告。

    安欣靠到他耳边,声音压得低沉。

    “你弟弟没有教过你,就算你洗干净了那支红酒杯,我喝下去的有镇定剂成分的迷药,在短时间内,还是可以在我体内检测到的吗?”

    扣在手腕上的手指,被人一根一根掰开。

    “还是你天真到期望……我醒来的时候,想到自己只喝了三杯红酒就不省人事了,不会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老高,我醒过来以后,立刻就去医院抽血化验了,得到了一份,能证明我那晚被人下了药,不具备作案能力的证据,这就是我那天晚上晚到审讯室的原因。在你今天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份报告就已经被提交上去了。”

    安欣揽上了高启强的肩膀,跟那个勃北的警察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带着他往门外走去。安欣腿很长,走得也快,高启强听了这段耳语,本就手脚瘫软,这下更是被拽得跌跌撞撞。他说了好几遍停一停,慢一点,安欣都充耳不闻,直到下楼梯的时候他踩空了一节台阶差点摔下去,安欣才停住脚步,把他扶稳。

    高启强趁机攥住安欣手臂,先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才抖着声音问,“所以你,你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

    安欣抬抬眉毛,反过来问他,“我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要害死你。

    怪不得,在枪击案那晚之后,安欣的手段愈发激烈,甚至差点把他溺毙在浴缸里,原来是一早就起了疑心。

    高启强张了张嘴,还是强逼着自己镇定了下来。

    “……知道我,我是因为怕你会去徐江那里救我,怕你为了我和徐江起冲突,才给你下了药。”

    “高启强,你啊,真是,说谎话都不用打草稿的,张嘴就来啊。”

    太子爷被他气得发笑,但还是善良地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你当我是神仙呀,一开始我当然是不确定你想做什么,去做化验也只是以防万一,你知道的,我谨慎惯了的。后来一直没有拿出来,也是想等你先把招数都出完。”

    “……所以,你是故意让自己被拘留的。”

    “是啊。”安欣大方自然地承认了。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一段独处的时间,想通你到底是怎么布的这个局。”

    高启强的眼尾抽搐了一下,他微微打颤的脊背贴上了背后的栏杆。“疯子……”他咕哝道。

    外面闹成这样,整个警局忙得沸反盈天,那两位局长更是少不了奔波劳累,唯独身处暴风眼的安太子,在监牢里躲起了清闲。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刺激有趣的解密游戏。

    高启强想,这下也好,不用再想办法怎么去扳倒安欣了,现在最想打死这个混蛋二世祖的,估计是安局和孟局。

    “你是真不怕把你那两个好叔叔气出个好歹。”他嘲讽道。

    “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我叔答应我,给我三天时间。老高,其实,想通你的局,一天也就够了。我想不通的,是别的问题。”

    安欣叹息着,慢慢靠近那双绷紧的肉唇,落下了一个亲吻。楼梯间开了一扇朝南的窗,亮晃晃的阳光将两人的嘴唇蒸得发烫。安欣浅尝辄止,嘴唇碰一下就离开了,却仍与高启强贴得很近,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老高,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你还记得吗。你为了救我,喝了下了药的酒。”

    安欣的睫毛颤了几颤,他漆黑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迷茫的情绪。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他轻轻地,满腹疑惑地询问道。

    可惜,高启强也没法给他答案。

    鱼贩子低下头,推开挡在自己身侧的手臂,向楼下走去。

    “你可以回旧厂街住几天,毕竟再过一段时间,你们人大概就凑不齐了。”

    听到这句大发慈悲的话语,高启强脚步未停,用一声冷哼表示了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