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雯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歧路 > 第7章 (1)
    他的肢体多处皮肉挫伤、瘀红,一边耳膜破裂,流出鲜血,听力暂时受损,幸好——受伤的鼻子鼻梁没断,只是第二天,双眼细成一条线,整张俊脸青肿,变了样。
    他说他戴着最着名的威尼斯陶瓷面具——他父亲收藏品里缺的那一只。他要杨提尔帮他拍张照,并且放大,裱框起来。
    佟绮璐眼睛湿湿的,一手拿着裱好框的相片,一手拿着药和水,走进房里。
    松亚杰躺在床上,背对门口,脸朝向放着煤油灯的窗,听见她的脚步幽响,他按亮桌灯,轻声哼起歌。“Iturninttricks,Igettingfixed,IbackonBoogieStreet——”
    妻子走入了他的视野,他对她一笑。
    “听力在恢复了。”停止歌声,松亚杰指指自己的耳朵,坐起身,看着妻子水光丰沛欲泪欲的双眸。“你丈夫没这么丑过,吓到你了,是吗?”
    佟绮璐静默着。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他脸上的伤迹消褪不少,她心上的伤倒深成一个黑暗的洞。
    “如果我在出队期间,有个什么意外,告别式上的遗照就用这张。”他接过她手上裱好框的相片,很满意放大后的成果。
    “叔叔要我们回荆棘海。”嗓音一如往常柔腻纯美,佟绮璐递出另一手的药和水。
    “嗯。”松亚杰将相片随手放在床边桌,拣取她手上小圆盒里的药丸,送入嘴,喝水,吞下连日来的苦味。“早点休息,这几天,辛苦你了,注意自己的身体,别让我担心。”他站起,吻吻妻子的脸颊,又说:“我差不多可以开始工作了——”迈步移至床尾那面挂着衣物的墙,取制服,换下舒适的罩袍。
    他准备去夜间巡房,他要继续待在这个医疗所、这个内战不休的国家,毕竟是慈善使命在身的人,不可能撒手就走。
    看着他穿好衣裤、鞋子,走向门口,佟绮璐再开口:“叔叔要你给我安定生活……”这会儿,她的声线明显抖颤。
    松亚杰转头。“嗯。”应了声,他一面开门,对她露出平常的笑容,说:“绮璐,你就回去好了,什么事都别担心。”
    然后,他走出去,把门关起来。
    她的眼泪哗地自脸庞淌下,整个人骤然落坐床畔,柔荑拿起丈夫说要当遗照的相片,用力地把它摔在地上。也许是怀孕内分泌变化折磨她的情绪,她无法维持镇定。她趴在枕上,哭了好久,眼泪冷却了她颊畔的温热,她摸着脸,记不清丈夫吻她左颊还是右颊,她闻不到枕头上丈夫的气味,哭得更加剧烈,彻底的绝望伤心。
    她很想告诉他,她和那些母亲一样,害怕在战火中失去孩子。她尚未告诉他,他即将当父亲,可不可以像居之样那般减少出队,先回去好吗?先回去一阵子好吗?
    佟绮璐哭着,翻过身,望着天花板,听着不知打哪儿来的夜袭轰炸声——可能是错觉,也可能真的有哪个军团要来场歼灭屠杀,毁掉纪念和平医疗所v地,她坐起身,双手交迭,覆住小腹,美眸睇往窗外。
    那夜色是幅无景漆黑图画,残留几笔烟白,好似没将颜料涂均匀,侥幸留了希望之彩。
    灯焰融聚,半暗半明中,佟绮璐下床往窗边,将熄灯罩盖住煤油灯,回床上躺下,她侧卧,躺成一个进门时丈夫的姿势,伸手关掉床边桌灯,让房里陷入完全的暗,这时,她感觉到怀孕以来第一次的胎动,轻轻地,她将手放回腹部,叹息着睡去。
    等她醒来,外头似乎忙乱一片,没人来叫她出去帮忙。她从浴室待洗的衣物堆里,找出那顶因忙碌一直没清洗的染血贝雷帽,双手泡在冷水洗剂里,把它揉洗得洁洁净净,晾在旭日映射的窗顶下,闪着投降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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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这场复燃战火中,最早投降的人。
    归途由佟奥罕安排,离开得顺顺利利,没受到任何刁难盘查,由此,佟绮璐知道,佟奥罕竭尽全力不让不幸再次发生在她身上。
    她走的那天,叔叔派了人搜医疗所,进驻两中队人员,摆明监管,暗里预防其它军团突来的查扰或更大、更激烈的动作。
    叔叔说:“我让你没了父母,总不能再让你没了丈夫,他是你认为比我还重要的家人……”
    她想起她刚和叔叔重逢时,她不看他一眼、不和他讲话,她打从心里认定他间接害死父母。战争很无奈,但她无法在理智上把事情做切割。
    带着一种辛酸的难舍,回到荆棘海无国界地区。那个她和丈夫建立的家,里头有他们结婚以来一起布置的客厅和房间;露台花园里,他们种下的耐寒植物花卉,长得满片碧鲜缤纷,仿佛南国春天就在他们家。
    回家这个早晨,她睡了一觉,冷醒了。
    人家说,孕妇怕热,她反倒变得怕冷。她看着壁炉烧着烈火,供暖系统同时动作着,独躺在被窝里,暖意不来,睡意也全退了。少一个人的体温,不,孩子在她体内,她没少什么,可她冷,孩子是否也同样如此感受?她摸着肚子,觉得不行,她得去增些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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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没下雪,无国界港口码头区的冷雾薄散,云层挑高,天空泄出一丝绀蓝,好像太阳快旋出来了,空气那么净透,鸥鸟鸣啼格外嘹亮。
    “妈妈,这是什么鸟?”
    一名母亲牵着包得圆滚滚的小男孩,走在无国界慈善组织的青羽广场,正往路边停车处靠近。
    “妈妈,那个鸟是罄爷爷老大鸟吗?可是那个鸟没有绿绿耶……”小男孩拿着一根绿羽毛的胖胖手朝天空挥指,稚嫩嗓音不停地嘀咕着。“妈妈,那个鸟为什么没有绿绿?那个鸟的翅膀好大好大喔!妈妈,那个鸟在吃鱼耶!那个鸟叫什么名字呢?妈妈——”
    “妈妈不知道,改天再问希德叔叔——”
    “现在好吗?”小男孩反身,脚步不再与母亲同向。
    “形!”那母亲像个时髦明星,牵一只不听话的顽皮小狗,本来走得顺顺地,突然被反抗似地拖扯了几步,高跟鞋叩叩叩地响出一串短促声,她才定住,将孩子拉回,娇怒地教训。“现在不准提鸟事!我们要去吃饭,然后回家整理行李,改天再问。”
    小男孩不依。“妈妈骗人,改天形又不在了——”小手一抽,留下手套在母亲掌中,被衣物裹得胖胖的身体咚咚咚地跑掉。
    “形!”那母亲一叫,看着儿子撞上行人。
    佟绮璐扶住迎头跑来的小男孩。“要小心喔——”
    小男孩仰起脸来,笑眯护目镜底下的可爱双眼,说:“对不起。”
    “居晃!”那母亲气呼呼走来,抱起儿子,打了他两下屁股。
    小男孩穿的雪裤太厚,根本不怕打,还呵呵呵地笑起来,当作母亲在和他玩游戏。
    “再不乖——”母亲无限但书式的警告,小家伙听懂了,收住笑声。
    “我跟阿姨对不起了。”
    “蕊恩姊——”佟绮璐发出嗓音。
    小男孩母亲——何蕊恩放下儿子,拿掉脸上遮寒的大墨镜,密睫一扬。“绮璐?!”
    “好久不见。”佟绮璐颔首,唇畔微浅牵动一抹笑,柔荑抚摸小男孩戴着抽带风雪帽的头。“形长大了呢……”
    何蕊恩沉吟盯着佟绮璐。她一身粉色轻便风雪衣,脚趿珍珠色防水保暖的订制宾恩靴,依旧是那个当年去她家参加儿子周岁派对的妍巧姝艳美女,只是眉宇透出忧郁。
    “绮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蕊恩问:“你和亚杰的任务结束了?我刚才从里面出来,没见到亚杰和那些男人开会——”
    “他还在执行任务。”佟绮璐答道:“在那个我失去亲人的战乱国家……”
    何蕊恩静了静,戴上墨镜。她听那些男人讲过,佟绮璐是松亚杰在战地捡到的孤女。寇希德更夸张地表示,那时佟绮璐就像破壳雏鸟,一眼见到松亚杰从此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