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雯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魔王的女人 > 第2章
    十五岁那年,她与他在一场雨里邂逅。夜很深,温度很凉,她下楼买宵夜,在家附近一条阴暗的巷弄里瞧见他,他像条战败的斗犬,全身伤痕累累,狼狈地倒在垃圾箱旁喘息。或许是同情心作祟,或许是他在黑夜里闪烁的眼眸太明亮,比任何猛兽都锐利,吸引了她。
    她蹲在他面前,请他喝热汤,他却倔气地甩开她的手,甩开她一番好意,她也不生气,留下刚买的食物,飘然离去。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如梦的邂逅,没料到几个月以后,望女成凤心切的父母不顾他们家境只是小康,硬是将她送进一所私立贵族中学就读。
    在众多来自台湾各个豪门世家、身上标记着高贵「名牌」的同学里,她找到了他,与自己一样的「杂牌」。
    后来她才晓得,他原本也是个衔着银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只是因为父母经商失败、破产自杀,他才沦落到被有钱亲戚收养,寄人篱下。那个雨夜,他顶了他那个势利的表哥几句话,对方于是召来一群家仆,恶意地痛揍他一顿,甚至拿烧得透红的火钳烫他,然后将他赶出门,要他自生自灭。
    他在外流浪了几天,才被他舅舅派的人找回去,一开口便不由分说地训斥他,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械蛋。
    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送你进名门学校读书,你居然这样回报我?外头的人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虐待你!
    其实他舅舅并非真正关心他,只是为了买一个好名声,他舅母跟表哥更不用说了,只把他当成麻烦的眼中钉。他在一个冷漠无爱的世界里挣扎,日日夜夜,孤独地舔舐身心的伤口,他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他会爬到权势的顶峰,夺回所有他曾经拥有的,教每个曾经轻蔑他的人另眼相看。
    他的心是一个黑暗的无底洞,唯有仇恨与野心能填满,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感情与血肉,走不见天日的修罗道。多年来,她一直爱着这样的他,爱他的坏,爱他的孤高,更爱他在不知不觉间流露的一丝丝脆弱。她一直看着他,从高中时便看他用尽心机周旋在那些名牌同学之间,之后,又看着他纵横职场,成为伦敦金融圈最年轻的首席交易员。
    在那个景气热到最高点的疯狂年代,一个衍生性金融商品的交易员几乎就是个毫赌的赌徒,唯一的分别是他们手上进出的资金更多,道德更沦丧。
    中规中矩的优等生不可能在这样的战场上生存,只有那些对金钱名利最贪婪、最执着的人,才勇于下注,勇于与波澜壮阔的命运对赌。
    而他,赌赢了,也够冷静,看准市场泡沬即将幻灭,先一步撒退,保住得之不易的战果。
    他回到台湾,进一家外商企业工作,因缘际会结识了「泰亚集团」的小开杨品深,对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号召一群年轻新贵,募集一笔庞大的资金,成立这家创业投资公司,由他担任总经理,负责日常的营运及管理。
    她则顺理成章成为他的秘书,正式从他的好朋友,升级为与他一起泯灭良心的「共犯」―
    「这是法律顾问起草的合约,你看看怎么样?」江雨燕敲门进荆睿的办公室,将一份文件递给他。她已事先阅读过,在几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做上记号。荆睿接过合约草本,只看她标记的地方,然后点点头。「OK,没问题,明天就请罗董签约吧!」
    「是。」她应声,却没拿回草本,站在原地不动。
    「你想说什么?」他看出她欲言又止。
    「我是想这一条。」她指了指合约上用荧光笔标记的某项条款。「你要重整罗氏企业的管理阶层,我可以理解,但要直接拔掉罗董的董事长职位,会不会太!」
    「太过分?不近人情?」荆睿主动接口,嘲讽地一哂。「我不是说过了吗?罗董是个老好人,但他的脑子已经跟不上这时代了,如果我们不换掉他,罗氏迟早会败在他手里,泰睿的投资也等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可是这间公司毕竟是他一生的心血,要他就这么放手,我怕他会舍不得,或许会影响我们签约。」
    「放心吧,他会签的。」这点荆睿毫不怀疑。
    「你怎能这么有把握?」她好奇。
    「因为如果他不签,我会暗示罗氏的往来银行,为了顺利回收贷款,最好立刻冻结罗氏的资金。」荆睿顿了顿,冷笑。「以罗氏现在的财务体质,撑不过一天,马上就会周转不灵,我想罗董不会任性到拿自己的心血开玩笑。」
    好狠!江雨燕微微心惊。
    只是她又何必意外呢?在商场上,荆睿的作风一向冷硬无情。
    「为什么这副表情?」他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同情他?」
    「嗯,我其实……还满喜欢他的。」她坦承。「在商场上,很少见到他这种老实人。」
    「他老实?」荆睿不以为然。「真老实的话,就不会虚报银行贷款的数字,也不会背着我们跟别的买家谈生意了。」
    那也是为了替他自己的公司争取最佳利益。江雨燕暗想,却没再争辩,接过草约。
    为了荆睿,她可以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狠下心―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跟罗董签约的时间。」语落,她轻巧地转身。
    「对了,出去时顺便帮我问一下Ben,统成科技那件Case处理得怎么样了?告诉他我给他两天时间搞定,不要再拖了!」只有两天?江雨燕心一沉。「是,我知道了。」她离开总经理办公室,找到Ben的办公桌,他正忙着讲电话,抬眸瞥见她,随口安抚对方几句,便挂电话。
    「有事吗?江秘书。」
    「老板要我问你,统成的情况怎么样了。」
    「统成?」提起这Case,Ben就头痛。「还不就是那样?不论我怎么劝,那个方总就是不肯签字答应让我们清算公司资产。前天我去找他,他还把老婆孩子都叫来,哭成一片,在我面前上演苦肉计,我都快疯了!」
    「听说方总已经是第三次创业失败了?」她探问。
    「是啊!」Ben皱拧眉头。「说也奇怪,他的idea明明很好,技术团队能力也很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老是把公司营运搞得一团糟,大概他这人天生运气带赛吧?连带害我们公司投进的几千万资金也烧光了。」
    「他自己的负债也有几千万吧?」
    「我管他负债有多少!总之我们公司每件投资案,都要有退出机制,你忘了老板怎么说的?案子看错还情有可原,最怕的是看错还死不承认!这案子已经没搞头了,我不能再陪那家伙玩下去,否则老板一定炒我鱿鱼!」看来是无解了。江雨燕怅然寻思,不管方总带着家人如何寻死觅活,「泰睿」也必须坚持清算他的公司,至少还能回收部分投资。
    「老板给你两天时间处理这件事。」
    「两天?不行啦,我搞不定!」Ben抱头哀嚎,正想请她居中协调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几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冲进来。
    认清不速之客是谁,Ben悚然睁大眼。「拜托!方总,你来我们公司干么?」
    「Ben,我要见你们总经理!」方总嘶声要求,身上虽然西装笔挺,脸上却满是胡须渣,眼下浮着浓浓的黑影,显然最近一直深陷在忧郁的泥潭里。
    「你见他干么?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公司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变!」
    「让我见他,我想亲自跟他说,我想他会听我说的!」
    「是啊,拜托让我老公见见荆总吧!」方总的妻子也加入哀求的行列,她也是整个人都瘦了,脸颊凹陷,犹如木乃伊。
    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气质优雅的清秀佳人,手上牵着一个神色惊慌的小女孩。
    那就是方总的女儿吗?江雨燕心一紧,顾不得几个大人还在争吵,径自走向小女孩,蹲下身。「你叫什么名字?」
    「方小莉。」小女孩的童音软软的,很好听。「小莉?好可爱的名字。」她微笑。「你口渴不渴?想不想喝点什么?我们这儿有果汁,请你喝好不好?」
    「我……」小女孩犹豫,仰头望向身旁的女人。「老师,我可以喝吗?」
    「可以啊。」那女人温柔地笑,望向江雨燕。「你好,我是小莉的美术老师胡丽盈,请问你是?」
    「江雨燕。」她礼貌地回答。「胡老师怎么也会来这里?」
    「小莉在我的美术教室上课,方太太打电话来,希望我把小莉送来这里。」
    「这样啊……」这对夫妇大概是想把年幼的女儿当成武器,拉同情票吧?可惜他们错了,荆睿并不吃这一套。
    江雨燕苦涩地摇头,将胡丽盈与方小莉邀进茶水间,斟了两杯果汁,小女孩抱着杯子喝果汁,惶恐的情绪稍稍宁定下来。
    「江小姐,」胡丽盈忽然唤她。「方先生公司的情况我也听说了,难道贵公司不能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吗?方先生很有能力的,也许有办法挽回颓势。」
    「或许吧,但站在我们公司的立场,这桩赔钱的投资再不退出,只会对不起我们的股东。」
    「可是你也看到方先生了,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还有他太太,这几个月不吃安眠药都睡不着,连小莉都觉得家里情况不对劲,整天心惊胆跳的,如果你们真的清算方先生的公司,我真怕他会一时想不开。」
    江雨燕无语。她也看得出来,方氏夫妇的神经已拉扯到极限,随时可能绷断。
    「几千万而已,对你们公司不是什么大数目吧?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家逼得破产跳楼呢?」胡丽盈质问,语气并不犀利,却仍刺得江雨燕眼皮一跳。
    「虽然只是几千万,但这是我们做生意的原则。」
    「这种原则很没人性!」
    是很没人性。
    江雨燕淡淡抿唇,面对胡丽盈的指责,她一点也不觉得对方多管闲事,反而很意外一个美术老师,竟如此关心学生的家庭。
    「小莉!小莉你在哪里?快过来妈妈这里!」茶水间外,传来女人凄厉的叫唤。
    胡丽盈想带小莉出去,江雨燕却摇手阻止。「你现在把这个小女生带出去,让她亲眼见到爸爸妈妈是怎么卑躬屈膝,利用她来向人求情,只会伤害她幼小的心灵。」
    「可是……」
    「相信我,这一招对我们总经理不管用。」
    「那怎么样才能令他改变心意?」
    「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晚上,荆睿应邀来到江雨燕的香闺,见她系着条可爱诱人的白围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亲自张罗晚餐,心情大悦。
    他搁下公文包,从身后揽抱她纤细的水蛇腰,俊唇亲昵地贴上她耳鬓。「特地为我下厨?」
    「是啊。」她痒得想躲开他。
    他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轻咬她饱满的耳垂。「为什么?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我心情好,想做菜,不行吗?」她娇慎。
    「不是不行,但我彷佛记得某人烹饪技术不太好,上回差点放火烧了厨房后,很愧疚地说从此再也不会不自量力了?」他低低地笑,椰榆她。「讨厌。」她不满地曲起手肘,用力顶他胸膛。「我告诉你,我现在已非吴下阿蒙了,你等着瞧!」
    「你是说你今天会小心看瓦斯炉的火了?」
    「当然。」
    「也不会再放太多盐,企图咸死你最重要的客人?」
    「不会。」
    「那菜刀呢?」大手顺着她藕臂蜿蜓而下,捏了捏她不擅厨艺的玉手。「不会割伤自己吧?你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就是这双手了,你舍得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