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

    “闫小姐,宫总说小宫少爷快到了,让您现在去机场接他。”

    “哦,知道了。”

    闫锦打了个哈欠,把嘴里最后一块三明治艰难地咽了下去。视线扫过门口的鞋柜,不出所料入眼之处又是一片混乱。

    闫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算了,回来再收拾吧。她的生活一向过得随意,对这些不影响个人舒适的细节从不放在心上。

    她低头从鞋堆里踢出两只高跟凉鞋,埋头穿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絮絮叨叨,闫锦只好一边艰难维持着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中间的姿势,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

    实际上,对面刚才都说些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所以需要麻烦您平时多照顾小宫少爷。对了,宫总还说,他暂时还不想太早让小宫少爷知道您的身份,所以就先告诉他您是......”

    林助理在电话那头依旧保持着他那平板且毫无起伏的语调叙述着,他一口一个的“小宫少爷”让闫锦听得无比反胃。

    大清早被一个电话突兀地吵醒,还要她亲自去机场接人,闫锦原本就心情不爽。况且,明明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竟然也值得林助理特意打电话过来叮嘱,可见那个人有多么关心他的“独子”。

    闫锦索性直接关了手机。

    于是她也顺理成章没有听到林助理被掐断在手机里的后半句话。

    竟然都过去十三年了。

    闫锦重重地踩了下油门,心里没来由的涌上一阵烦躁。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十三年前她第一次来到宫家时的场景,无奈时间过去实在太久,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已经不允许她回忆起那段令人不悦的经历。

    宫亦琛。

    这是她同父异母弟弟的名字,也就是林助理口中的“小宫少爷”。

    闫锦对这个名字简直不能太熟悉,尽管十三年前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但这个名字却从那时开始就被她烙印进了内心深处。

    琛,是珍宝的意思。

    宫祺对独子的珍视与爱惜光是通过一个名字就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闫锦回想了一下宫祺这十几年对待她宛如对待透明人的冷淡态度,不禁冷笑了一声。

    其实锦也代表着美好的事物,闫锦相信妈妈当年之所以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也是满怀着期待和幸福的。只不过岁月匆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早就物是人非,妈妈最终还是只能落得一个遇人不淑的悲剧结局。妈妈临走前留给她的遗物不多,十几年过去,最终也只剩下那枚宫祺看不上眼、甚至不屑于收回的订婚戒指还代替妈妈陪在她身边,从未分离过。

    对闫锦来说,她在意的倒不是所谓私生女的名分问题,她恨只恨宫祺太过冷血。当年抛下妈妈让她们母女俩自生自灭,后来又用一张机票把她送到千里之外,摆明了不想和她扯上一点关系。

    当然,宫祺多少还是尽了一点父亲的“责任”。他每年会打来一笔不多不少、恰巧足够维持日常生活的钱。他自然是不缺钱的,完全可以给闫锦提供更好的生活,但闫锦知道这样的幻想是不可能的,因为宫祺冷酷无情的做法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这一点微薄的补偿会一直持续到她大学毕业。等她毕业,原本就关系淡漠的父女俩便会顺理成章地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毫无疑问,宫祺全部的父爱都已经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连一点边角料也不剩下。哪怕剩下,也不可能施舍给远在国外的她。

    这么多年过去,闫锦对“父亲”的幻想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孤独中被磨光了。

    不过,闫锦至少还是赌对了一点。

    那就是宫祺虽然把她当成透明人对待,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始终还是他的女儿。

    当初司机无意间称呼的一句“小姐”,最终成了闫锦身在异国他乡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早在七岁那年,她就能够敏锐地从这个不寻常的称呼中品味到一点微妙的矛盾感,而这些年她的经历也在不断证实她最初的直觉没错——

    宫祺虽然冷血又虚伪,但是也许他内心还保留了一点对妻子的愧疚,并且也正是因为这份若有若无的愧疚感作祟,他才没有完全剥夺她的“身份”。

    闫锦不知道宫祺是怎么向身边的人提起自己的,而自己在他们眼中又是以什么身份存在。但只要她还被人尊敬地称呼为“小姐”,那她就还不会完全消失在这个“家”中。

    尽管宫祺明显不想让她这个污点出现在他洁白无暇的人生里,但闫锦已经学会了不去过多在意别人的看法——毕竟只要她还保留着这层“小姐”身份,她就能利用这个身份汲取到更多普通人可能触及不到的资源。

    况且,这些年她也一直在调查母亲的身世。

    随着时间的推移,闫锦对宫祺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宫祺,闫锦名义上的“父亲”,宫氏集团的总裁。

    闫锦知道,宫氏麾下资产固然庞大,但其中大部分都来自于柳氏集团。柳氏在几年前被宫氏兼并,如今柳氏本家只剩下很少一部分股权还握在柳氏集团的继承人柳宵手中,其余的都被宫祺牢牢掌控。

    宫祺现在的妻子是柳氏集团的千金,柳君珏。宫柳两家强强联手,合作共赢,在业界也是一段为人称颂的佳话。

    于是自然而然地,她开始怀疑妈妈的身份——

    如果妈妈真的只是一个工资微薄、普通家庭出身的音乐老师,她又怎么会和宫祺这样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家沾上关系?

    闫锦小时候也问过很多关于爸爸的事情,妈妈一开始不愿意正面回答,但后来还是告诉了她。

    妈妈说她和宫祺在一场音乐会上邂逅,然后两个人便飞速坠入了爱河。那个时候他们都太年轻,甚至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步入社会,就已经海誓山盟,私定终身。

    后来,宫祺的父母发现了他们的感情,大发雷霆,在家庭的的强烈反对下,宫祺和她才被迫分离,而那时候她和宫祺已经有了孩子。

    闫锦曾经对这段故事深信不疑,但当她的年龄逐渐长大,她开始意识到妈妈的话有多么漏洞百出。

    按照妈妈的叙述,宫祺至少曾经也对她付出过真心,他在听到妈妈的死讯后绝不应该是那么冷酷无情的反应。

    更何况,宫祺财力雄厚,哪怕和妈妈分别的时候他还没有拥有现在这么大的产业,但以他的能力来说,私下里维持妻女的日常生活完全不是问题。

    如果当初真的是在爱得难解难分的情况下迫于家庭压力不得不分别,宫祺又怎么会在这之后杳无音讯,并且还让妈妈独自带着女儿流落到小县城,过着清贫的生活。

    一个普通音乐老师微薄的工资根本不足以支撑母女俩的生活,为此妈妈只能四处寻找兼职。她日夜操劳,以至于患上了重病,最终因为没钱治疗而凄惨离世。

    无论从哪种角度上来看,宫祺毫无疑问都是导致妈妈走向悲剧的罪魁祸首。但妈妈的字里行间却都在回避对宫祺的正面批判,反而在极力把他塑造成一个迫于家庭压力才无奈分手的无辜形象。

    闫锦实在无法不去怀疑妈妈这番自述的真实性。

    直觉告诉闫锦,宫祺这个人的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哪怕是只为了继续调查妈妈的过去,她也要一直扮演好透明人的角色,而不是愚蠢地祈求父爱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