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绑定你是不是个错误。】系统道。
【你的道德感为什么那么高?】
我不清楚。郁小小趴在栏杆上,那股反呕的劲儿仿佛还停留在喉间,她又呕了一下。
【其实你可以放弃。】
然后去死,是吗?
郁小小翻过来,靠在栏杆上。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做这些。
但要是死,我宁愿做这些。
只是难免难受。
【你的反应有些过大。】
我只是想到了之后。
郁小小抬头,今晚月亮很薄,星星很多。
星落满天。
水做船。
我还要做很多这样的事,对吗?
【是。】
【我可以告诉你,这只是很小的开胃菜。】
郁小小短促笑了声。
我未必有以后。
【你要放弃吗?】
不,郁小小摇头,她如同在钢丝上行走,时刻心惊胆战。前方蒙着雾,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儿。
我知道我的压力在哪儿。
因为我可能一无所获。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郁小小仰躺在栏杆上。她看着天,天仿佛要压下来,而她在虚无的天地里。
我痛苦犹疑,不过是因为,就算我克服了这些情绪,做尽了不愿意的事,最后也不一定能得到结果。
我就算顺顺当当走完所有剧情,难道我就能结束这个世界了吗?最后看的还是炽心之种有没有带来不确定性。
如果我不顺顺当当走完剧情,炽心之种会保护我吗?它会一直吸引主角的注意,让我活下去吗?
我所做的所有努力,最后都可能带不来结果。可我不做努力,难道就能带来结果了吗?
我甚至没办法试验,因为命只有一条,我受不起试验的结果。
而且,就算炽心之种会保护我,我在这个世界活了下来。我一辈子都要和主角纠缠在一起,这难道就是什么好事吗?
或许是我太贪心。
郁小小转过身,她问系统,知不知道习得性无助。
【你失去了掌控感。】
【你在原世界有掌控感吗?】
郁小小不作声。
【飞来的砖石,失控的汽车,随心的玩闹,病痛的随机,这些你可以掌控吗?】
【你所努力的一切,都可能在这些意外下土崩瓦解。难道那时候你就有掌控感了?】
【这和那有什么不同?】
水面波光淋漓,天地寂静。郁小小趴在栏杆上,默不作声。
我没办法去思考未来,也没办法享受现在。
郁小小终于道。
那些是突然落下的闸刀,而这些却横在脖子上时刻提醒你死亡会来临。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无限逼近的死亡。
我得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理由。以前我认为是为了活着。但是现在怎么办呢?我的行为不一定会让我活着,那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我无法为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事情没办法合理化。好像我做这些就是因为我想要做这些,我是个天生纯然的恶种。
【你的锚点不管用了吗?】
管用的,但是它越管用,就越提醒着我做了什么。我一边为自己而高兴,一边又为这样的事而痛苦。时刻在天堂与地狱间煎熬。
【你要怎么办?】
我知道我最后会选择什么,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正常。我会慢慢麻木,慢慢习以为常。
只是我不知道这样正确与否。或许我的兽性还是压倒人性,不管是什么道德与伤害,都抵挡不了想活的欲望。
我很想活,非常想。
【你之前下定了决心。】
现实和想象总是不一样。
我下定了决心,有了方向,可是当事情真的来临的时候,我不一定能够抗得住情绪。
理智与感性,本来就是天平的两端。
【其实你不必想那么远。】
如果不做好铺垫,时刻处理情绪。等到积攒的情绪一下子压过来,我会崩溃的。
【你是真的很想活。】
没有人不想活。
张云回来了。
这次他和他师兄一起回来的。
那时候郁小小在张云房间的躺椅上看鱼,那两条小丑鱼还活着。有时候郁小小看着甚至有一丝羡慕,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那天她正摩挲着遥控器,张云就推门进来,还对身后的人说蓝环章鱼就在这儿。
声音很轻快。
郁小小抬眼望去,正对上后进的人的眼。
那是白得冷然的,面上还带着腼腆木愣的男人。他穿着黑外套白衬衣黑裤子,带着眼镜,此时笑着。
眼里是冷漠的理性的光。
是凌风,那个大师兄。
照片上的人一下子来到眼前,张云看到大师兄的视线落到别处,回头一看就看到郁小小,他欣喜地跑过去蹲在郁小小身边,把凌风忘了个干净,“姐,你怎么来了?”
他眼巴巴着,郁小小收回视线,没去管那个男人,笑着道:“怎么,我来不得?”
“不是,”张云眼睛亮晶晶,“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说话间男人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脚还搓搓地,好像真的内敛木讷。郁小小摸摸张云的头,张云就想起来什么似的,和郁小小介绍起男人来。他说那是他大师兄,来这儿处理一些事情。
郁小小和男人握手。他的手指很长,一节节像竹子清瘦。手背上能看到青色的脉络。肌肤相触那一瞬,凌风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他低声道:“你好,我是凌风。”
声音很好听,有种玉击石碎的感觉,仿佛身处水旁,不远处的瀑布飞泻而下。
“你的声音很好听。”她道。
“谢谢。”
凌风很快告辞走人,张云说他姑妈去世了,留下一个小女孩儿,凌风这次就是来处理这个事的。
郁小小随口问那小女孩在哪儿,张云就说在上小学,好像还是楠楠上的小学,叫什么,张婷婷。
郁小小手一顿,她看向张云,张云问怎么了,郁小小道:“张婷婷?”
“对啊。”张云道,他一边说一边翻包,和郁小小说他带回来什么美食。
郁小小没再追问。
要回的时候,张云眼巴巴问不能留下来吗?郁小小摸摸他的头,笑着拒绝了。张云退而求其次,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这次郁小小点头了,她打车回家,张云就一直在那里看。
张云和郁楠楠,有接触吗?
王易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她的任务量都压给了郁小小,郁小小做得心烦,问原琳琳王易怎么了。原琳琳沉默片刻,和她说王易母亲患了部分性葡萄胎。
“啊?”郁小小瞪大眼睛,她是知道部分性葡萄胎什么意思的。原琳琳叹口气,说你要是有时间就去看看她吧。她在老家。
说罢,给了郁小小一张地址。
郁小小到王易老家的时候,王易正坐在墓碑边上,手边是啤酒,她喝一口,撒一口在地上,喝一口,撒一口。郁小小走过去,陪她一起坐在那儿。
天有些黑了,初春的风还带着冬日的冷,有嘎嘎的嘶哑的鸟叫声响起,树枝子顶着半落不落的一片叶子,干枯得好像一副勾勒的画。夜里很静,周边没有人,附近的坟包上还垫着黄纸和散落的祭品。她摸摸手臂,一句话没有说。
“我妈不肯打胎。”忽然王易道。
“部分性葡萄胎。肚子像个球。”王易喝一口啤酒,“流血,胸闷,气喘,她也不肯打。说是个儿子。她要生下来。”
“她会死的。”
“她是我妈。”
王易又喝了一口啤酒。
“我把她打晕了,送进医院。医生检查出来,直接做了手术,我签的字。”
“她醒过来,拖着身子要打死我。要我给她的儿子赔命。”
“我姐不肯回来,她说有事,很紧急。我爹抽了一夜旱烟,孩子打掉后,他又出去旅游去了。”
“大哥娶了媳妇,跟着人家到市里去,联系不上。”
“她不想看见我,把我赶出来。”
“来的路上,我看到一个鼓包,在树后头。”
“走过去一看,是个流浪汉,医生说她冻死了,带着肚子里的孩子。”
“她是我们这儿有名的痴傻人。后来不知走丢到哪儿,有人说被人卖到深山里了,有人说丢了。倒没想在这儿碰到。”
“好像从我知道她,她就是个傻子,别人都说她没福气。后来回村,她就见小孩扑过去喊。有人说她生过一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丢了。”
“然后就有人笑,说谁那么能耐。”
“然后一堆男人就笑。”
“我妈拧过她,”王易头靠在墓碑上,手摩挲着啤酒罐,“好像没人喜欢她。”
“她死了,也没人在意,没人管。”
“我给她埋了。”
王易又摸摸啤酒罐。
“你说我妈是不是嫉妒她?据说那还是个男孩儿,和我差不多大。”
“我妈拧她,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儿?”
“她去嫉妒一个流离失所,甚至不健全的傻子。就因为那傻子生的是个男孩儿。”
王易哧哧笑。
“小小姐,男孩儿女孩儿那么重要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平静,平静到郁小小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易也不需要她回答,她慢慢捏紧啤酒罐,然后笑,笑得喘不过气。
“你知道吗小小姐,我不恨我妈。”
“真的,我不恨她。她尽力了。”
“她没办法,她控制不了。她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她的一切都是朝着她的丈夫去的。”
“她什么办法都没有,什么办法都没有。”
王易声音渐渐低落下来,她笑,笑得有些悲凉。
“她只是,她只是,没办法。”
“就像录音机里的磁带,什么都是被人印上去的。她自己被洗刷洗刷再洗刷,然后印上别人的思想,说别人的话。”
“我知道她爱我,她会给我做好吃的。会偷偷给我塞钱,会不顾大人面子把欺负我的小孩儿教训一顿。会支持我上大学,会督促我早睡早起。她好爱好爱我,她好爱好爱我。”
“只是她也没办法,她也没办法,她控制不了。说那些话的不是她,是那些把她洗刷印上的男人,那些男人把她变成一台录音机,只会说他们的话。”
“我姐对我很好,我姐也恨她。”
“其实你也好奇吧?为什么一个大学生毕业好几年还在家呆着,家里也不说话?”
“我姐在感谢我。”
“当年姐要考研究生,联系好导师。但家里缺钱,我爹在外面借了贷,做生意,全赔了。”
“正好有个喜欢姐的富二代,姐拒绝了他。他就曲线救国,来找我爸。”
“我爸答应了。”
“他把这事儿交给我妈。”
“妈劝说不成,爸就说怀了孩子就乖了。要我妈下药。”
“妈下了。”
“其实姐很信任妈的,所以毫无防备她就喝了。我当时就在门后边,看妈下药。”
“妈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她知道我在后面跟着,所以她出来的时候要我到她屋里去。”
“我急啊,我就找各种借口。妈就在床上捺鞋垫子,捺我爸的鞋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