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娘娘,如今已经三个月了,这一身衣服可不能再穿了。”
周国前来接亲的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
昭华郡主之前提出为夏国宣王及其父守满三个月的孝,陛下同意了。但自夏国宣王战死到今日早已经满了三个月,昭华郡主也抵达了周国国都,她却还不愿换下丧服,陈嬷嬷怎么敢送她入宫。
叶冰裳双手交握,沉静地坐在辇车上。
“请问嬷嬷贵姓?”
嬷嬷道:“不敢称贵,奴婢姓陈。”
“陈嬷嬷。”叶冰裳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衣物太过华贵了。”即便不守孝,她也不想穿那么隆重、那么华丽。
即便,她会如澹台烬的意嫁给他,她也没办法就这么忘了萧凛和他的死。
陈嬷嬷哑声,可这些衣物首饰都是陛下亲自过目过的呀!
没办法,她只能匆匆再进宫,向陛下传达昭华郡主的意思。
“朕知道了。”澹台烬将手上的乌鸦挥走,对殿内跪着的陈嬷嬷说道:“按夫人的意思办。”
最终,叶冰裳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裳、披了一件白色的狐裘,鬓间戴了两支绢花。
陪伴澹台烬前来迎接的人终于得见昭华郡主。只看了一眼,他们便明白陛下为何苦求叶氏长女。
夏国原宣王侧妃、如今的昭华郡主,可真好看啊。
这位郡主娘娘天生丽质,即便只是稍作打扮,也是人比花娇、甚是悦目。而她苍白的脸色、微微蹙着的眉头和脖颈、双手手腕上明晃晃的白色细布,又让她看起来十分脆弱。
她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必说,那种柔弱无辜、冰洁渊清的风姿便扑面而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自己陛下快步走过去,扶住了想要行礼的昭华郡主。
登基那天,陛下走上御座的时候也没走这么快吧……
这一幕落在黎苏苏和叶家老夫人的眼里就没这么美好了。
叶家老夫人只觉得自己这个大孙女真是个狐媚惑主的妖精,端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去讨周国皇帝的欢心。她可还记得周国皇帝是她的妹夫?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看了夕雾。还好,夕雾一脸平静。
黎苏苏没有什么其他情绪,她只是不太看得起叶冰裳。萧凛才死了不到三个月,叶冰裳就要委身澹台烬了。
勾玉见此松了一口气。
它担心,万一杀了萧凛让小主人耿耿于怀,影响了小主人一往无前的道心,那就不好了。
黎苏苏的任务更加宏大,邪骨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勾玉和黎苏苏都知道她理应保持清醒。
澹台烬现在能够驱使的妖物大部分都是小妖,真正的大妖被稷泽镇守在荒渊。
可如今稷泽已经陨落,他留下的封印还能坚持两年。两年后,荒渊下的大妖就会倾巢而出。届时,若是澹台烬身上的邪骨未能抽出,他就能驱使荒渊出来的大妖。
那些大妖会成为澹台烬最坚实的力量,用来攻击仙门。因此,黎苏苏必须在两年内抽出澹台烬的邪骨。
怎么才能让澹台烬懂爱恨呢?
黎苏苏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妾求陛下善待叶家。”
叶冰裳却躲过了澹台烬的手,她跪了下去,向澹台烬磕头行礼。
怎么又是叶家?
澹台烬不由得对叶家越发厌恶,皱了皱眉。
勾玉正凝神看着他,连忙将这个发现告诉了黎苏苏。
黎苏苏暗自忖度,果然,澹台烬并不是真的喜欢叶冰裳,只是模仿萧凛罢了。
“可以。”澹台烬扶起了叶冰裳,“裳裳高兴就好。”
“不过——”
他拥在叶冰裳看向叶家众人,说道:“郡主一人在宫中,难免寂寞,叶氏次女入宫为郡主作伴。”
“叶氏第三女屡次欺凌朕,罚入掖庭为奴。”
叶冰裳不知所措:“……陛下?”
[天道系统·乙:提出修正,主角【黎苏苏】不可为奴为婢。]
[天道系统·甲:拒绝修正,细节虽有偏差,但主角【黎苏苏】应当为奴为婢。]
“夕雾——!”
叶家老夫人紧紧抓住了黎苏苏的双手,而一旁莲姨娘将叶岚音拥入怀中。
“岚音怎能入宫……”莲姨娘低声哭道。
她在叶府主持中馈十多年,虽只在后宅,却也知道后宫那是什么地方。叶冰裳尚且自身难保,自己女儿陪伴她,那不是一起受罪吗!
叶岚音却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既然决定跟着叶家一起来到周国,便不会害怕入宫陪伴大姐姐。临行前,哥哥说的话,姨娘都忘了吗?”
叶岚音原本已经定亲,又有叶清宇和叶冰裳的力保,她是可以提前嫁人,不需要跟着叶家来到周国。但最后,叶岚音选择放弃亲事,与家族共荣辱。
莲姨娘只好忍痛放开她。
叶岚音率先走出,行礼谢恩。
见此情形,黎苏苏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
曾经有一次,叶夕雾让澹台烬跪在冰湖上的时候,叶岚音曾经想要给澹台烬披上一件披风。
之前黎苏苏还疑惑着,叶岚音怎么会放弃自己的亲事,千里迢迢跟到周国来受苦,原来是为了这个。
哎,叶岚音以为她是叶冰裳么?
黎苏苏拍了拍祖母的手,安抚一笑,便跟在叶岚音身后谢恩。
这是入宫接触澹台烬的机会,她不会放弃。
“陛下……”
药粉倒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叶冰裳抖了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别动。”
澹台烬控制力度,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腕,小心地缠好了干净的细布。
这道伤口那么深,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想到这里,澹台烬心中隐隐作痛,眼神越发幽深。
除了这道伤口之外,叶冰裳的另一只手也有两处割伤,脖子上还有白绫勒出的痕迹和一抹浅浅的剑痕。
叶冰裳只觉得澹台烬给自己换完药后,整个人变得十分阴沉,就像是现在在门外虎视眈眈的那只虎妖,瞬息便会扑过来要了她的命。
“如果……”
澹台烬终于开口:“……你身上再出现一道伤痕,叶家就会死一个人。”
叶冰裳微微睁大眼睛,又惊又恐。
“明白吗?”
叶冰裳含泪点头,她只觉得现在的澹台烬更可怕了。
澹台烬满意了。
那个令他厌恶的叶家还算有点用处。
这时候,廿木凝等人求见,说他们又查看了玉芙宫一遍,可迎昭华郡主入内。
玉芙宫向来是贵妃所居之地,在这周国的皇宫中,便意味着无限荣宠。澹台烬亲自迎接她,并且想要把人安置在那儿,足以看出他对叶冰裳的重视。
澹台烬听了,说:“让叶氏次女先住进去。”
“是!”
廿木凝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昭华郡主眼圈红红地被陛下扣在怀里。她那样瘦小,陛下的袖子垂落下来,就几乎将她的身体全部遮挡了。
羊暨乐呵呵地问:“陛下,是否要传膳?”昭华郡主舟车劳顿,想来这路上也没能好好用膳,也该饿了。
澹台烬点头。
这顿饭吃得无比艰难。
廿木凝看到,只要陛下看昭华郡主一眼,昭华郡主就会抖一下,吃了好一会儿才吃下一两口饭。这样脆弱的一个人,真的能在陛下身边活下来吗?
只有羊暨看着这熟悉的一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之前那半年里,昭华郡主刚开始也是这样,陛下花了三个月才让她习惯自己。现在陛下杀她丈夫,逼她来和亲,还扣下她的家人当人质……这是又回到最初了啊?
与此同时,正在掖庭洗衣服的黎苏苏发现手中的灭魂珠泪又变得滚烫。
“勾玉!”
黎苏苏喜出望外。
叶冰裳自愿留在周国皇宫,黎苏苏可不是,她清楚自己入宫的目的——
她需要让澹台烬动情。
黎苏苏揣测,当澹台烬情感最浓烈的那一刻,灭魂珠泪会滚烫到融化,最后变成九枚钉子,届时就可以抽出邪骨。
不管是快乐的,还是愤怒悲伤的,当一种情绪到达极致,灭魂珠泪就会化作灭魂钉。
把灭魂珠泪变成灭魂钉,钉入澹台烬心脏。
勾玉愤愤哼了一声。
如果不是之前发现灭魂珠泪有了反应,澹台烬已经有了别样的感情,它会真的以为澹台烬要把苏苏当作宫女使唤,一报当初“叶夕雾”给他的侮辱。
澹台烬应该是因为苏苏受罚在心痛……?勾玉猜测。
大周皇帝的寝宫内都是黑色的帐幔,入夜后灯火亮起显得极其阴森恐怖。
叶冰裳不明白为什么澹台烬喜欢这种地方,相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澹台烬秘境里的那座神殿。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进入周国皇宫就十分害怕,明明在梦里她在周国皇宫待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再加上又面临着变得更加可怕的澹台烬,叶冰裳这一路上做好的打算和谋划——甚至想着先哄澹台烬几日——都化作了一场空。她不敢呼吸得太重,总觉得澹台烬看她一眼、或者动一下都是要杀了她。
“累了吧?”澹台烬轻轻抚她的肩背,“睡吧。”
自萧凛死后,这三个月来她费心思虑、费尽心机,不惜伤害自己达成一切,近日来又一路奔波,在进宫后担惊受怕,早已经撑不住了。
澹台烬没想着做什么,让她放心了许多。这时候,又听到了那句熟悉的话,叶冰裳逐渐地睡去。
次日,天光盛。
叶冰裳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了眼睛。
“……抓到那狐妖了。”
“杀了。”